2016-03-03
过年回乡下,让我感触良多。虽然在县城生活多年,但我总觉得我是漂浮不定的。不是吗?你的根在哪呀?特别是住楼房,连点儿地气都接不上,你的根往哪儿扎呀?思来想去,咱的根还是在乡下啊。
乡下到处是我的亲友,他们待见我,对我好得没法说。咱也得敬重他们呀,说一万句,不如记住一个道理,那就是人不能忘本,不能忘了生你养你的乡下。咋个敬重法?说起来也没别的,敬他们一杯酒吧。
就像一回到乡下,特别是赶上饭点,走到谁家,都要让你喝杯酒再走。你不喝?人家会说得很难听,像什么在外边混大了,瞧不起兄弟爷们儿了;嫌俺的酒孬啊,走到你门口不管饭啊……等等之类。首先声明,这不是骂人。这是兄弟爷们儿待人的实诚劲。
我的老家杨楼村,有二百来户人家。马姓本家占了三分之一,这个自不必说。余下的因为老辈里当村结亲,或者祖辈里曾经拜把子结盟之类的,拐弯抹角的,论起来都是亲戚朋友。由于我从小老实巴交的,在村里还是很有人缘的。这个说,咱俩光着腚长大的,来我家喝一杯!那个说,虽然你比我年龄小,论辈分我还得喊你爷呢,咱爷俩多年不见了,说啥也得喝一杯……这就是我的乡下,这就是我乡下的亲友。每次回去,甭管走到谁家,都有好酒好茶。
那天,在三叔家见到一头牛。这头牛不敢说是全村唯一的,反正也是为数不多的,屈指可数的。我忍不住走过去摸了摸光滑的牛角,摸了摸结实的牛背。牛在过去可是我们的好伙计,说牛是我的亲友一点也不为过。那些年,牛为我们犁过多少田,为我们出过多少力?数不清,但不能忘了牛、马、驴、骡,这些和我们相依为命的大牲口。想想小时候,牵牛放牧,骑在牛背上吹柳笛的时光,再想想过几年,可能就见不到牛兄弟了,你说咱该不该敬它们一杯啊?
还有那些狗,尽管已经繁衍了多少代,尽管狗们见了我就是一阵狂吠,但我还是喜欢它们,敬重它们。因为它们是忠诚的,俗话说,儿不嫌母丑,狗不嫌家贫;因为它们是我曾经的兄弟,小时候,哥哥和我的小名就叫大狗、二狗。不止这样,村里叫二狗的不下十来个。都是大人希望孩子长命,给起了这样的贱名。其实也不贱,好多叫大狗二狗的后来非富既贵。富也好,贵也罢,一回村,最先迎接你的,肯定是狗兄弟们,主人在旁边骂道:“瞎了眼睛的东西,连你本家二狗哥哥也不认识了!”一句话,又把我们打发回亲友行列,亲切得很。
在老宅上,矗立着我摇摇欲坠的老屋。就是这透风漏雨的老房子,曾经庇护过我的童年、少年及至结婚生子,我能不和它亲近吗?我摸着老旧的门窗,摸着老旧的家具,就连上面落满的尘土,都让我觉得亲切。还有斜倚在墙角的那些农具,我曾经使用过的锄头、镰刀、大镢、耧钩、木锨什么的,当年把我的手磨出血泡、磨出老茧,才使顺了手的。农忙的时候,跟乡亲们借农具用,同样得经过手生到手熟的过程,掌心里磨起泡的记忆,至今仍然生疼生疼的。摸摸多年不用的锄把,还有那根扁担,它们分明也是我的好兄弟,曾经和我分担过岁月,是我生命的一部分。
我走在乡间小道上,仿佛还能寻见我光脚留下的足印;我抓起田野上的一块土坷垃,都感觉它们和我有着不尽的渊源,乡下到处都有我的亲人和朋友,一草一木都有血有肉。我跪在父亲母亲的坟前,跪在爷爷奶奶的坟前,打开那瓶上好的“古贝春”酒,咕嘟咕嘟浇下去的时候,我在心底里喊着,这酒是敬给我活着的和死去的所有亲友的,是敬给我生生不息的乡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