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-09-03
小时候的穷日子,父亲弄回来的“下酒菜”都是纯天然的。那种纯天然,对于物质极其丰富的今天来说,真的是一种奢侈……
我的童年岁月,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穷。
到底穷到啥程度?就拿吃的来说吧,也就刚刚够温饱。一年到头,能吃白面馒头的日子屈指可数,大部分时间里是玉米面饼子或窝头。玉米面也不够吃的时候,还要地瓜面、高粱面来补充。
别看穷,那日子过得乐呵着哪;别看穷,父亲还是喜欢喝点小酒的。你可能有疑问,连饭都吃不饱,咋还能喝上酒?按父亲的理论,酒就是人生的精神支柱。喝点酒,就等于给穷日子膏膏油,不然,这光景真的要生锈了,真的就转不动了。
当然,那时候也没什么好酒,就是县酒厂(古贝春前身)出的地瓜干酿的散酒。父亲说,那时候,能喝上这个,绝不亚于现在喝五星级古贝春。打上一斤,在家藏着,偶尔喝上一小盅,那心情都跟过年似的。
既然喝酒,好孬也得有个下酒菜。我真佩服父亲,一年四季里,他总能变着法的给我们一份惊喜。说是下酒菜,不如说是父亲想方设法给我们改善生活,尽量让我们吃得好一点。
每到春天,村前大湾里的水,几乎被一场接一场的春风给耗干了,只剩下一洼一洼连不成片的小水面。父亲拿一把铁锹,在水边细细地寻找,看准黑泥中有小孔的地方,一锹挖下去,准能翻出泥鳅来。父亲说,这些肥胖的泥鳅,又称“泥中人参”,是极富营养的。
每次父亲挖泥鳅,我们都拿只盆跟着。等父亲把黑泥鳅翻过来的时候,我们都抢着去抓泥鳅。泥鳅非常滑,但我们用父亲教的办法,总是能够将泥鳅牢牢捏住,然后放进盆里。
回到家,父亲要我给泥鳅放上清水,让泥鳅们把肚里的黑泥都吐出来。换过几次清水,父亲把泥鳅收拾干净,下锅清炖。这时候,父亲会把舍不得喝的酒拿出来,滴几滴在锅里,说是能去除土腥气,而且味道会更美。
泥鳅炖好了,父亲倒一盅酒,在一旁看我们吃。母亲说,这么好的下酒菜,跟孩子们一块吃吧。父亲品着酒,乐呵呵地说,不忙不忙,让小家伙们先吃。也许是久不见荤腥,也许是泥鳅太好吃,我们兄妹几人风卷残云,小半盆炖泥鳅连汤都没剩。等我们吃饱了,才发现父亲连筷子都没动一下。我们不好意思地把目光望向父亲,却看见父亲满脸含笑,眼神里满满都是慈爱。
见我们这般吃相,父亲开始搞发明。他告诉我们,一定要抓更多的泥鳅,管你们小辫朝天,敞开量吃个够。
父亲一双巧手,做了个地笼。巧就巧在地笼的入口,刚好让泥鳅钻进去,却再也别想钻出来。父亲在离家几里远的地方找了处河汊,那里泥鳅多,个头又大。他在地笼里放一把棉籽饼,这是泥鳅最爱吃的饵料,其香气足以让泥鳅以命相搏。父亲往往在傍晚放下地笼,第二天一早才去收。一夜收获颇丰,父亲憨厚地笑着,提一大桶泥鳅回来,让我们欢呼雀跃。
吃过早春的泥鳅,父亲会带我们去挖野菜。他一样一样地教我们识别,哪些能吃,哪些不能吃。像荠菜、婆婆丁、曲曲菜、碱蓬棵等等,把这些野菜挖回来,择干洗净,用开水焯过,放些蒜末凉拌,算得上极好的时令野味。父亲下酒,我们下饭,其乐融融。
到了夏天,父亲的“下酒菜”就更丰富了。初夏时节,父亲是抓知了猴的高手。你说怪不怪?我们从来没见他出去,每天早晨却有几十只炸好的知了猴摆上饭桌。原来,父亲知道晚上11点钟之前找知了猴的人多,干脆不去趟这“浑水”。他总是在人们都睡了之后,才沿着人们找过的路线再寻“漏网之鱼”,“时间差”让父亲总有意外收获。
除此之外,父亲有时也会抓青蛙回来,还有蚂蚱什么的,炒了吃也是一种美食。夏天雨水勤,我的家乡地处恩北大洼,下点雨就涝。有水就有鱼,村子周边的洼地里,多的是鲫鱼、鲤鱼和鲢鱼。父亲有时会捞回来一、两斤重的大鱼,更多的时候是一拃长的小鱼,不管大鱼还是小鱼,父亲都会做成我们喜欢吃的美味。
到了秋天,父亲会带着我们去收割过大豆的地里,捡拾掉落的豆粒。那些提前成熟的豆子,等不到收割,就在阳光晴热的中午爆裂开来,散落在地上。如果中间不下雨,收割以后,豆子会躺在地里等我们去捡。捡回来的豆子可以换豆腐,豆腐不但是极好的下酒菜,也是我们最喜欢吃的东西之一。豆腐有很多种吃法,最快捷的就是小葱拌豆腐,一清二白,想起来都流口水。
如果收割前后下了雨,那些落地的豆子会吸饱了水分,甚至会发出芽来。父亲仍会要我们捡回来,洗净以后,炒了吃或者凉拌,也是难得的美食。
父亲喝点酒,常常会借题发挥,教我们一些做人的道理。比如,我们拾秋回来,他会说:秋天哈哈腰,能顶冬天跑三遭。告诉我们要懂得珍惜机会、珍惜光阴。父亲说的那些乡村俚语,跟他喝的酒,还有他做的下酒菜,都一样地耐人回味,朴实而醇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