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-12-03
小时候，除了平原，德州市其他县城了解最多的是武城。武城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地标性标志物大马雕塑、武城二中、老百姓喝得起的好酒古贝春，我称它们为武城三宝。时光荏苒，美好的记忆并没有随着岁月流走。大马雕塑易地了，我也不再是初中生。情最深最浓的，唯有古贝春酒，它陪伴了我成长的流金岁月，让我有想家的心情，更想念喜欢喝两盅的父亲······
父亲喜欢喝酒，不懂事的我暗地里称他酒鬼。他一人养六口人，爷爷奶奶年过六十，我和弟弟年幼，母亲那几年天天住院，家里负债累累。可是父亲每天中午、晚上都喝二两，黄瓜蘸酱、花生两碟小菜，钱花到了不该花的地方。我不喜欢闻到酒气，家里急需用钱，可他用来买酒，有时候会把他的酒给藏起来。可是，我用尽了办法阻止，他依然无动于衷，我行我素。三棱古贝春，是我最早接触的酒，就像巨轮烟、大鸡烟一样有着不可磨灭的记忆。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落在父亲一个人的身上，他是多么得不容易我们不知道，也难以理解，只是固执地不想让他喝酒。喝酒有三好：借酒消愁，喝酒消乏，喝酒御寒。这是父亲给我讲的大道理。后来才知道，喝酒的男人都这样说，这也是喝酒人的共性和天性。懂事后，我替父亲变得多愁善感了，我多么希望自己是酒，能读懂父亲，和他进行对话，聆听着那些他不曾对别人说过的喃喃自语，酒里一定饱含着父亲的汗水、泪水、苦水。父亲仰着头，一饮而尽，这就是家庭中流砥柱的男人肩负的责任。在村里，经常会听到老黄牛的一声沉重的哞叫，可是，父亲脸上却带着惯有的沉重，很少笑，只有喝酒时，是最放松的时刻，有着难以言状的幸福和激动的情绪。没有酒，父亲的喜怒哀乐用什么方式表达？无论生活是多么的艰苦，在有酒陪伴的时光里，父亲没有失去把日子过好的斗志，没有放弃对母亲的治疗，没有抛弃年迈的双亲，没有忘记含辛茹苦地养育一双儿女。酒，释放了生活的压力，压缩了生活的困苦，又增添了继续坚持的动力。我只是懂得太晚。
父亲对古贝春情有独钟。在那不大的小卖部里，有沱牌、绵竹大曲，父亲每次只选古贝春。父亲说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，咱就喝当地酒。生活渐渐好了起来，父亲满怀着对生活的希望，在治好了妈妈的病、子女渐渐长大懂事时，脸上有了笑容。酒，在父亲的感情上无法割断，即使生活条件改善了，依然酒不离身。春寒料峭时，晚上一个人在地里浇水，打着手电筒，穿着沉重的雨靴，来来回回在地里穿梭，看哪里跑水了，什么时候水到地头了，冷得哆嗦时，喝一口；夏天在场院里起场，一个虽然艰苦但是看到丰收的景象，看到希望的季节，白天晚上几乎连轴干，喝一口，打个盹接着干；秋天，父亲穿梭于比人还高的玉米地里撒化肥，打农药，种十几亩地，累得腰酸背痛，中秋节团圆时刻，酒是少不了的；冬天，老婆孩子热炕头，也没有其他的消磨方式，就喝炉子上烫的酒。父亲也盖起了大砖房，把过道装修了一番。随着机械化程度的提高，别说十几亩地，他还承包了几亩地。他一直说自己是用科学的方法种田，用良心做人。还说，古贝春越来越好喝，一定有人在用心酿酒，用心做企业。一年四季，春华秋实，父亲很少贪杯，这也许就是父亲浅浅的小幸福。
没想到有朝一日，父亲有了个武城的女婿，和古贝春有了不解之缘。父亲是开明的，很多人都劝父亲让闺女离得自己近点，能照顾家里，别嫁那么远。父亲乐呵呵地笑着：“找个武城女婿，以后经常喝好酒古贝春了。”父亲也不过开玩笑说说而已，待我把话传给老公时，没料到他却认真地对待。第一次入我家家门，给我父亲带了一箱白板，父亲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喝酒，对着老公观察了好久。我结婚这事是他生活中的一项重大的抉择，他比我还慎重，那天，他俩没有喝酒，只是聊天。在此之前，我对父亲吹嘘了老公如何如何好，父亲却皱着眉，当头给我浇了一盆冷水。我心里那几天七上八下，父亲那么喜欢喝酒，却好多天没喝了。老公送来的酒一动也不动。后来才知道，父亲看着酒就会想起即将远嫁的女儿，不舍的心情在父亲的心里纠结。最终，我的户口也随着婚姻从平原迁到武城。在通往武城的路上，我一下子想起了许许多多关于父亲的事。从他一个人养六口人的生活到现在，年过半百的父亲，只有酒是他的朋友。那些心酸和煎熬的日子，父亲有酒的陪伴，好像一直永不疲倦、永不懈怠，一直向前生活。
那天，我带着大百年回到阔别已久的家。在温暖的房间里，父亲做了丰盛的饭菜，都是我爱吃的。我们一家人一块坐下，我给自己和父亲各倒了一杯酒，感到家里是无比的温馨。父亲眼里有湿润润的东西，抬头望了我一眼。
“爸，我敬你一杯酒。”我双手举起酒杯。
父亲无声地一饮而尽。
我就沾了一口酒，那是我第一次喝白酒。父亲没有阻止，在此之前，他是不允许我喝白酒的。
父亲第一次在我面前放开了酒量，听母亲说，自从我结婚后，他准备戒酒，喝酒的次数明显减少。在我有能力为父亲买酒时，父亲却少喝甚至不喝了，我多少有些遗憾。只有逢年过节回家时，他和我老公才会把酒言欢，拿出珍藏得最好的古贝春，对着我们说，酒是陈的香。年轻人气盛，婚姻要像酒一样经得起考验，历久弥香。
父亲还对我说，结婚过日子，细着点。我心里酸酸得难受。以前觉得和父亲有代沟，他又喝酒，不愿意和他交流，直到结婚做了母亲之后，这种心理才逐渐调整过来。
我多想父亲健健康康的，在今后的岁月里，能和父亲一起碰杯，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