茄子把儿里的旧时光

      父亲又蒸了茄子。紫亮亮的茄子在蒸锅里被热气一熏，皮轻轻一剥就下来了，像脱了件旧衣裳，露出里面嫩白嫩白的肉，飘着一股子家常的香气。 

      正好周日我回娘家，一进门，就看见父亲坐在饭桌前，正把蒸好的茄子把儿一个个挑出来，码在小儿子跟前。“尝尝，这可是好东西，”他声音温和，眼睛却瞟了我一眼，嘴角带着点笑，“你妈小时候，就爱吃这个。” 

      小儿子一脸犹豫，伸出小手，捏起那黑黢黢的蒂把，左看看右看看，才鼓起勇气，小小地咬了一口,眉头立马就皱起来了，小脸也挤成一团，显然是被这怪味道弄懵了。父亲呢，早仰脖灌下一大口古贝春酒，那架势，像喝的是什么琼浆玉液。 

      这个场景让我不由得想起小时候。也是这么个闷热的夏天，天热得像下火。菜园子里，茄子、豆角长得正旺，绿叶子被太阳晒得油亮亮的。 

      母亲总是大清早就去园子里，摘回顶新鲜的茄子，洗干净了上锅蒸。没多久，那股熟茄子的香味就飘满了屋子。等母亲把蒸好的茄子端上桌，我总抢着去夹那茄子把儿。在我眼里，那可是宝贝。软软糯糯的，带着茄子特有的清香，再蘸点蒜泥儿，往嘴里一送，轻轻一咬，那滋味儿，比茄子肉还香。 

      父亲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。这古贝春，他喝了少说也有五十年了。从最早的三块五一瓶，到现在卖几十块，价钱变了，可那酒味儿还是那么醇，那么香。父亲年轻那会儿，酒量吓人，一斤半白酒下肚，脸都不带红的。现在不行了，三杯酒落肚，脸上就泛红，话也跟着多了。 

      “那时候啊……”父亲放下酒杯，筷子在空中虚虚一点，像是在画着什么，“你奶奶还在，家里穷。每次蒸茄子，奶奶总特意给我留几个把儿。茄子肉都紧着老人孩子吃，我们这些出力气的，就啃啃把儿。”他说得慢悠悠的，像是在讲一个老故事。 

      小儿子早把那咬了一口的茄子把儿悄悄放碗边上了，正用筷子尖儿一下下戳着玩，又好奇又不敢再吃。我见了，夹了块嫩茄子肉放他碗里。小家伙立刻眉开眼笑，大口吃起来。父亲看见了，没吭声，默默地把剩下的茄子把儿都拨拉到自己碗里，一口一个嚼着，像是在嚼着过去的年月。 

      窗外，知了叫得震天响，吵得人耳朵嗡嗡的。厨房里飘来豆角的清香味儿，是母亲在灶台边忙活。铁锅铲刮着锅底，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。父亲忽然伸手，把小儿不要的那个茄子把儿拈起来，在蒜泥碟里滚了一圈，塞进嘴里。 

      “现在的人啊……”他嚼着，含糊地说，“都不识货了。”那话里，有点可惜，有点说不清的滋味，还有点对老日子的念想。 我坐在那儿，看着父亲，看着儿子，看着碗里那不起眼的茄子把儿，心里头翻腾着。这小小的茄子把儿，里头裹着父亲那辈人的苦日子和念想，也照见了我们日子一天天变好的光景。